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里说:人的一生,要死去三次。第一次,当你的心跳停止,呼吸消逝,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;第二次,当你下葬,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,他们宣告,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,你从人际关系网里消逝,你悄然离去;而第三次死亡,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,把你忘记。于是,你就真正地死去。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。为了让爸爸的很多生活细节记录在这里,离开了二十多年,我已经快记不起他的模样,希望通过这样的文字,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。“改革春风吹满地,中国人民真争气。齐心合力抓经济,村庄迎来小奇迹。”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,商业经济浪潮袭卷全国各地。正如王三胖的名字一样,它给人们带来了春天般的气息。这个名叫春山的中年男人,积极响应号召,年初夏的一天,伴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“小卖部”正式开始营业了。你们别看它占地面积小,可是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”小卖部坐落在交通要道的中轴上,几乎每个方向的住户都会途经此地。听妈妈说,这个地段还是拿家里的良田跟“地主”置换的。最开始是一个独立的单间,后来慢慢需要库存些货物,老爸便在靠近河边的那端填土加固,用水泥架了墩子又起了一间平房。于是小小的平房摇身一变成了两室三厅的“小家园”。最开始店铺交给爷爷奶奶在打理。我和弟弟都还小,村里没有幼儿园,妈妈一边照顾我们,还要兼顾好地里的农活。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“抠门妇”。许是经历过最艰苦日子,对我和弟弟也异常“苛刻”。记得有一次,我和弟弟很想吃爸爸买回的商品之一——梨子罐头。跟奶奶说了几次,她都不同意。有一天,趁她不注意,我们拿起一瓶罐头就溜之大吉。躲在打谷场的草垛旁边吃得干干净净。直到第二天,奶奶清点货物的时候,发现少了一瓶,便逮着我和弟弟追问它的下落。无奈之下,弟弟说出了实情。为此我和他还挨了一顿打。后来妈妈得知了这个事情后,跟奶奶吵了一架。奶奶打我们的理由是,她要对自己负责任,要不然儿子要怪她少卖了货款。妈妈很生气,说是自家经营的东西,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不能吃,别人的家的孩子,大人高兴的时候,也会为孩子买零食吃的。此事升级后,爸爸和妈妈也非常“默契”地吵了一架。那时候的婆婆都挺强势吧,听说家里的媳妇什么事情都得听老人的。庆幸自己出生在八十年代。后来的我们不停地偷吃零食,每次都是我吃得最多,老实本分的弟弟经常背黑锅。爸爸虽然有时候也很生气,假装追着要打我们,这时候,我会拉着弟弟,充分发挥人性的优点——好汉不吃眼前亏,快闪速度超出你的想像。零食吃得越来越多,它渐渐地对我们不再有吸引力,这事便慢慢淡化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顾客的需求越来越多。家里的货物渐渐丰富起来。从油盐酱醋茶,到香烟,火柴,老式白汽水、橘子汽水,酱菜,还有那种很粗糙的卫生纸……从某种程度上说,生活必须品应有尽有。记忆最深刻的事,我经常一个人在家帮忙包白糖、红糖。那时候的白糖、红糖批发回来是一个大蛇皮袋,回来后需要分装到小袋里。一般是一斤的重量。爸爸和妈妈教会我认秤,晚上点着蜡烛的爸爸经常在灯光下,不急不躁地分装。小屁孩时期,大多数人喜欢逞能。我试着用秤分装好一斤的红糖,这时候秤尽量保持平旺,如果秤头能向上翘起一点点最合适。有时候不足秤,称砣还会砸到我们的脚。爸爸说,做生意赚钱很重要,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厚道。如今,我每次去菜场买菜,总能发现一些小摊小贩缺斤少两,就会心里暗语伤人。太不厚道了。尤其是售卖藕带的那位,每次都把藕带里灌满了水,增加重量,想想都觉得生气。谁知道逞能这事,干着干着这事就成了你的“专利”。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都是我一个人默默地,坐在家里的小凳子上,用勺子把糖装进塑料袋,秤好后拿着轻轻在桌子上抖一抖,再用钢锯条按压好封口,拿起来在蜡烛上轻轻划一圈。这里也有技巧,你划的时间太短,可能口封得不严。划的时间太长,塑料袋又会被融化掉,成了残次品。钱最能映射出人品。虽然那时候的商品都很便宜,几分钱买糖,两毛钱买烟,一块钱可以买很多的物品回家。但是尽管这样便宜的商品,小卖部还是常有赊欠的情况发生。有些人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,还是故意装作忘记了;还有些人直接说给了家里另外的人。总之这样的事情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。那时候总觉得不好意思,也没有记账的习惯,全靠口头传递信息。年爸爸因病去世,很多之前有欠款的顾客都说把欠账还清了。仅有一个伯伯送来了五十元钱。在现实的面前,人性的虐根性暴露无遗。后来我老妈老郭大病一场估计跟这些内伤不无关系。爸爸做着小本买卖,偶尔有些人会有一点点特殊的“需求”,只要他能做到的,一般都会应承下来。别人嘱托带回来的物品常常一分不赚地交给顾客。如果是现在的我,感觉做不到这一点。人品上,我觉得自己输爸爸一个层级。小卖部后来慢慢做大做强了。不说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买东西,至少我们一个大队的人也会过来买。小店货物齐全,关键在于东西便宜。那时的人大多没有时间观念,如果让现在的人走很远的路,去淘便宜一些的商品,不够顺路的话,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购物。每年的春节期间,表哥、表姐、表弟、表妹什么的,都特别喜欢来我家。因为在这里,零食几乎是随便吃,遇到自己喜欢的玩具还能随便拿。爸爸和妈妈对他们特别疼爱,临了回家还要给一点零花钱。所以从那个时候起,每年春节到我家拜年,亲戚们家的小朋友们聚得最齐。生意最鼎盛时,家里的杂物间还一度堆满了化肥和农药。现在想来都挺后怕。农药是巨毒,就这样随意放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,万一误食后果真不堪设想。一年中的夏季,尤其是农忙时节,小卖部的生意就会特别好,尤其是辣萝卜条特别畅销,还有腐乳豆腐、大头菜。那时候物质条件艰苦,很多人家都是吃着青菜,就着咸菜,吃几碗米饭。盛夏的夜晚,萤火虫随处飞,大人们扛着小凳来我们门前看电视,小朋友们各自玩耍,追的追萤火虫,捉的捉迷藏。那时候汽水特别火,家里还没有添置冰箱。我们把它放在井水里降温,劳碌了一天的人们喝起来也特别畅快。汽水咕噜咕噜喝完了,感觉打一个饱嗝,全身都舒坦。有时候来聊天的顾客多了,店里坐满了人,我们几个小朋友进进出出还得侧着身子走。有一年的夏末,家里收的粮食装进了麻袋,考虑到有时候店子的凳子不够用,爸爸便拿这些圆柱体的谷袋当坐椅。友山三叔是爸爸的堂弟,他每次到店里来必然会坐到同一个袋子上,直到有一天,坐着聊天,聊天聊着,袋子突然歪了,三叔摔了一跤,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。真怀念那时的场景啊!小卖部当时像极了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。每天村里的大小事,谁家吵架了,谁家孩子或者老人生病了,谁家亲戚来了,谁家又添新丁了,哪个村里出了什么事,这里都能打听到。没有网络,信息交流也很快。辛苦了一天的人们,聚集在小卖部门口。爸爸将家里的四方桌摆到大门口,把天线拉到最长,黑白电视机里播放新闻,随后是天气预报,紧接着播放《白发魔女传》《侠客行》《射雕英雄传》等等一些经典的港剧。只可惜那时候的电网很脆弱,一个雷击,一阵狂风,或是一场大雨,都可能导致线路跳闸。我们常常看得正得劲,突然停电了。大家在期待中不停地抱怨,直到确定不会来电才悻悻然地离去。如今农网改造后,电网更坚强,电压更稳定,人们开始享受优质电力带来的喜悦与便捷,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热闹非凡中去。更多的人开始享受关起门来一家人的简单生活。生意不管大小,都是操心的活。有时候很晚有人会来买东西,天蒙蒙亮也会有人敲窗户或者敲门来买东西,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,又不是急着要用的物品,干嘛非让我们早早醒来。记得有一年的冬天,刚下过雪,天已经很亮了,妈妈先起床来,将木制的窗户上的一个小面板取下来,路过的人就会知道,我们已经醒来了,如果买东西可以随时在窗户处购买,不用开着大门,让冷风往家里倒灌。小卖部的生意红火了好几年。爸爸去世后,妈妈慢慢将它转型为小卖部加麻将馆。最后麻将生意的收入居然成了我读书生涯的主要经济来源。上世纪90年代,我家是村里第一个装电话机的家庭。几年后才开始有了BP机,手机,无线网络。自从有了电话机,家里的人又多了一项技能——“传话筒”。外出打工的村民们常常会打电话回来,关心一下家里人的情况。有的亲戚还会在电话里约定一些重要的事情。妈妈接到电话后,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去通知他们来接电话。接电话的人往往会支付一块钱的手续费。打电话的时候就按分钟开始计算。当然,老郭收取每分钟的通话费比电信收我家的费用略高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小卖部的利润越来越低,妈妈也不胜劳累,同时不擅经营,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一“伟大事业”。小时候羡慕我们家做生意的两个表姐,现在成了真正的生意人。她们每年的资金流量比“小卖部”的规模不知道大出了多少倍。但是内在的辛苦和劳累,我多少还是能够想象到。前不久大伯生病,手术后在康复期,我和家人一起回去看望他。恰巧路过以前的小卖部,想在那栋旧房子找我们当年在上面写过的字。可惜水泥墙上有些字迹,在雨水的冲刷下,渐渐模糊。如今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,我们见证了它的成长历程。小卖部的变迁,承载着一茬又一茬的小朋友的童年记忆,也折射出新时代下,农村发展的巨大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