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鱼后来怎么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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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“你最喜欢哪一条?”

青春期特有的粗哑嗓音从背后响起,静宜脸一红,匆匆把视线从鱼缸处转移开,双手背在身后,故作镇定地转身看向来人,原来是靳子阳,林阿姨的儿子。

“你最喜欢哪一条?”靳子阳皱起眉毛,眼睛里浮出明显的不耐烦,却再一次执拗地问道。

“额……”静宜支吾了半天,也终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“算了,反正也不重要。”他轻笑一声,眼中的鄙夷如金鱼摆尾,轻飘飘掠过她的发梢,仰着头倨傲地从她身边走过。

“静宜,等的时间长了吧,来,快拿好回家吧。”林阿姨的声音由远及近,将她的视线从靳子阳的背影上吸引过来,她快速地接过装满了泛着腥气的鲫鱼的袋子,闷声道谢而后逃也似的离开。

这并不是静宜第一次在他家里见到靳子阳,却是第一次从他眼里这么清晰地看到鄙夷,沉重的自卑将她的脸烧得通红,大概能把天边那惨淡的余晖给比下去。

靳子阳的父母是静宜妈妈辛苦经营的小店的房东,常年累月的相处倒也有了几分的交情,林阿姨是个和蔼温柔的女人,时常会给她家送来些吃食或生活用品。而大部分情况下,靳子阳和她便是其间货物传送的搬运工,在无数个“给”和“谢谢”之间,静宜觉得她的自尊薄得如蝉翼,轻轻一戳便会破,而靳子阳呢,对她的不屑怕也是厚重如蚕蛹。

第一次见到靳子阳大概是在八九岁。那时静宜刚从老家独自坐车来城里找爸妈,她穿着深红色的不怎么合身的西装外套,下身是老旧的胖胖的牛仔裤,还不到十岁却打扮得老气横秋,活像刚从山上下来的村姑。母亲一看到她便皱起了眉,把她拉进屋子里从头到尾换了一遍。

在母亲身边的时候,她不常出门,总是从狭窄的窗户里向外望去,看拥挤热闹的人群,听矮小摊贩的热情吆喝。这种热闹是乡下不曾拥有的,她怯生生地看着,并不敢轻易走进。

那一天,静宜依旧对着窗子发呆,忽然被一阵大喊大叫惊到,她静静看了一会儿,大抵明白了事情的经过。阿姨买的彩虹糖不是小男孩要的,于是他生气地大吵大闹,而后把一堆糖果扔在地上跑开。

看到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,等到他们的人影完全消失了,静宜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,她小心冀冀地将彩虹糖捏出一颗放在嘴里,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嘴里的甘甜便被出现在她面前的小男孩吓到。他趾高气昂地看着她,像是在说她是个小偷,而后一把抓起他的彩虹糖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。

她认得他,他是她妈妈房东的儿子,那个阿姨是他们家的保姆。

02

后来,她成绩不错,被爸妈托关系转学到了城里的中学。刚走进教室她就看到了正与同学打闹的靳子阳,见她走进来,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,而后便快速而淡漠地移开视线,仿若不认识般。

没过几天,老师便宣布进行摸底考试,班里的同学顿时乱成一锅粥。

考试时,靳子阳刚好坐在她前面。正在她埋头答题时,靳子阳偷偷回头对她说:“给我递下答案。”

理所当然,高高在上。

静宜愣了一下,随即低头将写过的答案都抄在卫生纸上,而后偷偷地塞给他。

那是她第一次作弊。

他们同在一个班级,却几乎从未讲过话。她坐在第二排,因成绩优异是老师们的宠儿。而他坐在最后一排,表情淡漠,不说话也不打闹,静悄悄的,像是窗外那棵安静的梧桐树。

而时光就像窗外呼啸而过的风,带走了纷扬的雪,吹来了枝头满树的绿,当梧桐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时,初二很快结束。

期末考后的家长会上,静宜的妈妈被老师请上讲台讲述教育经验,她窘迫地说了一句“都是孩子自己的努力”便下了讲台,但眼里满是欣喜,而不远处是林阿姨一脸怒其不争地瞪着靳子阳。静宜看着妈妈脸上那难得的笑容,长舒了口气,她第一次觉得,她灰扑扑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光彩,微弱却富有生机。

家长会结束时,靳子阳的妈妈林阿姨叫住了她们:“捎你们一程吧。”

静宜刚想拒绝,林阿姨便又说:“还有事要拜托你们呢。”

静宜和妈妈踏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,室内有一股清雅的香水味道,在狭窄的空间内,她和妈妈都局促地缩着身子,靳子阳则坐在副驾驶座上,若无其事地换着CD。

身旁的林阿姨和蔼地问她:“静宜啊,暑假有什么计划没有?”

她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,“帮妈妈看店吧。”

“那帮我们家阳阳补习功课好不好?”

她犹豫了片刻,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靳子阳,他坐在前方正自顾自地哼着歌,仿若未闻。

她想拒绝,却被母亲的应承抢了先,“当然没问题,反正她在店里也是闲着,正好也能复习下功课。”

窗外的人和树木飞快地向后退去,静宜却莫名觉得有些难过。

03

那是闷热而漫长的假期,静宜每日都会背着书包往返于小店和靳子阳家,比去学校上课时还要准时和严肃。

靳子阳家的书房比静宜家的客厅还要大上许多,南面的三层书架占据了整个墙壁,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书籍,有世界名著,有世界各国简史,也有时下流行的畅销书。她和靳子阳坐在北边靠窗的位置,阳光炙热,屋内却凉气十足。

在这样舒适的温度和静谧的环境下,靳子阳却总是一脸漠然地盯着桌上的玻璃鱼缸,看金鱼摆尾。静宜也不强求,每日只轻声地给他讲课,上午英语,下午数学。

她曾在第一天的时候带来一份英语和数学试卷,想看看靳子阳的学习水平在哪个程度。当时的靳子阳什么话都没说,只轻飘飘地看她一眼,拿起水笔。

约莫十分钟后,他冲坐在书架旁边的静宜叫道:“做完了。”

静宜愣了一下,走过去拿起试卷,选择题的部分以“ABCD”依序排列,其余的部分全是空白。

“不再检查一遍吗?”她咬着嘴唇,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。

“不用。”他转身拿起鱼食开始逗弄那条傻呆呆的金鱼,耳根微有些泛红,“反正都不会。”

静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,而后拿起试卷对起选择题的答案。他的运气还真是不好,几十道选择题竟没有选对一个,她突然感到有些好笑,原来他的话是真的,但她没说话,只是将手里的课本和练习册都收了起来。

“有初一课本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静宜看着他被朝阳染红的侧脸,小声地询问:“那你先看会儿别的书好不好,我们明天再讲课。”

靳子阳的眉毛皱了起来,眼中浮过一丝恼怒,“随便。”

他这是生气了?

静宜有些莫名其妙,但她并不想去猜测或是探寻,于是这种尴尬的氛围便一直持续到假期即将结束。

“马上要开学了,而且高二的课本我也都讲完了,我今天会跟林阿姨说一声,从明天开始就不来给你补习了。”

静宜合上课本,目光掠过书架上的那一排排书,她曾无数次透过玻璃窗观摩那些装帧精致的书封,最后又停驻在玻璃鱼缸中那条无忧无虑的金鱼身上,一个夏天过去了,它胖了许多。

“喜欢这条金鱼吗?”靳子阳突然发问。

“什么?”静宜茫然地望着他。

“算了,反正也不重要。”他皱眉,转身走到书架旁拿出几本书塞到她手里,“不用谢。”

静宜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开,在走出房门时又回头望过来,“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?”

没有等她回答,他便又说道:“就像现在这样,明明想要却又不敢说出口,明明很讨厌却又不敢拒绝的样子。”

其实,我也很讨厌。

静宜低下头,莫名的水汽突然拥挤在眼中,可是,我不能。

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,她和靳子阳还没成为同学,她来他家拿鱼,他看她的目光像是乞丐,但她无力反驳,因为她有时也会这样觉得。

04

初三时,他们没有再同班,她努力地学习,连梦中都在背英文单词,偶尔遇见过靳子阳几次,两人也只是客气地点头,并无他话。

中考后,成绩一向优异的静宜如愿地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,她无意间听到林阿姨和妈妈提起靳子阳,“唉,这孩子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中考才考了分,他爸都不好意思跟人提。”

晚上时,妈妈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,“都说富不过三代,靳家这孩子也真是不知上进啊。”

不知怎么地,她突然想起靳子阳冷漠而不耐烦的样子,他好像在说,“算了,反正也不重要。”

在新班级里见到靳子阳时,她并没有太惊讶。反倒是靳子阳一脸惊喜地望着她,一脸的热络,“老同学,好久不见了。”

她有些诧异,但很快便释然了。她曾听妈妈说,暑假时靳子阳参加了一个夏令营,把国内的大城市都游历了一番,光活动费都上万呢。

这次的旅行令他的皮肤黑了许多,却也活泼了许多,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气,与之前对万事万物都嗤之以鼻孔的样子大相径庭。

高中课业繁重,高手如云,静宜拼尽了全力也挤不进年级前一百名,她很是气馁却又无奈,只能闷头熬夜苦读,眼睛下的黑眼圈浓重得连靳子阳都看不下去,偶尔他会问她:“现在才高一,你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?”

她眼睫微垂,苦涩一笑,“你不懂。”

是啊,他怎么会明白,她耗尽所有心血的努力只是为了能与他站在同一座山顶,只是为了得到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却又弃若蔽履的东西。

05

靳子阳恋爱了。

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,静宜并不惊讶,在荷尔蒙过剩的青春期,大部分的男生都蠢蠢欲动,大多数的爱情故事或许只是寂寞孤独时的一场游戏。

然而还未等她看到真正的女主角时,这场爱情游戏便接近了尾声。

那是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,她提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蔬菜回家,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,远远地就看见一群男生在打架,或许准确来说,是一群男生在打一个男生。

她刚想转身离开,却突然发现被打的男生意外的有些面熟,微卷的黑发,瘦削的侧脸,以及倨傲的总是透着不耐烦的眼睛。她犹豫了片刻,之后还是快速地朝那里跑去,边跑边喊:“警察来了,警察来了……”

那些少年如受惊的小鸟般慌乱地向四处逃窜而去,只余鼻青脸肿的靳子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
静宜蹲下身,急切地唤他:“靳子阳,靳子阳……”

许久不见回应,她慌乱地摇着他的肩膀:“喂,你说话啊,是不是伤到了哪里?我去叫人。”

她刚想站起来,却发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住了,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不用了,我没事,只是……太丢脸了。”

丢脸?她啼笑皆非,却放下心来,沉默地扶他站起来。

此时的靳子阳已高她一头,慵懒的夕阳斜斜地挂在他的肩头,她仰头望去,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“很好奇吗?”他转头对上她的视线,嘴角还带着淤青。

“不。”静宜习惯性地低头。

“那为什么要来救我?”

静宜不说话了,只默默地向前走着。尴尬无声蔓延。

“打我的人自称是徐露的男朋友,让我不要再骚扰她。”靳子阳深吸了口气,打破了沉默,“这么老套的剧情竟然发生在了我身上,真是好大一盆狗血……”

轻描淡写的语气却透着一丝嘲意,静宜不知该说些什么,半晌了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:“多往前看看,你会发现还会有一整片森林等着你。”

靳子阳噗嗤一声笑出来,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:“那么林静宜,你愿意成为我的那棵树吗?”

静宜的心像是被羽毛划过,耳朵轰地滚烫起来,然而下一秒,她便又听靳子阳叹道:“唉,真是无聊啊……”

之后,靳子阳又恢复成了初中时那副高高在上又目空一切的样子,好像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无所谓,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,那就是他明显地对她亲切起来。

“喏,林静宜,这是我妈非要塞给我的保健品,说是能提高记忆力,我这么聪明,哪儿总得着这东西。”

“唉,林静宜,你说我爸硬要我把这些没用的书都带来是为了什么,他明明知道我是不会看的,干脆送给你吧。”

“林静宜,这可是我表哥从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,我一个男生哪儿喜欢这玩意儿,来,让你长长见识。”

“林静宜,你说,你为什么总过得这么压抑呢,人生不是这么拼命才能快乐的,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苦大仇深的啊!”

……

说不心动,那是骗人的。但她更清楚,她与靳子阳之间的距离。

06

两年后,静宜勉强地考上了一个一本学校,家里人都欢天喜地的,但她却觉得恍惚与茫然,前方好像是有万丈光芒,却又像是无边黑夜,她那么努力地磕磕绊绊地走到了这里,却依旧不能肆意地大笑。

而靳子阳的高考成绩只有二百来分,最终被他爸送进了一所大专院校。听说他只上了半年便休学去周游世界,听说他拿到了专升本的学历,听说他被他爸安排进了哪个单位……

之后他的许多事情都是静宜陆续从妈妈口中听说的,自高考之后,他们便再也没有见面,学校是维系在两人之间的绳索,一旦解开,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。

一个初冬的清晨,她正在寝室温书,突然接到他的“林静宜,快下楼。我在你们学校西门口等你。”

她愣了一下,随即飞奔下楼,初冬的早晨泛着薄薄的雾气,她只穿了件毛衣外套,浑身冻得发抖,心却是热的。

远远地,她就看见他站在一棵树旁微笑地招手,身后是一辆黑色的轿车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回到家看到金鱼,突然想起你很喜欢,便给你送来。”他转身从车里拿出一袋金鱼,又回头抱出一个鱼缸。

静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,“你跑了几百公里的路,就只是来送几条金鱼?”

他笑望着她,突然大力地拥抱她:“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。以后的日子你要多保重,不要过得太辛苦了。”

靳子阳将她送到宿舍楼下便转身离开,静宜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像是被风迷了眼,她忽地想起前几天妈妈跟她打电话时说林阿姨他们家买了新房,或许就要搬家了。

大学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,静宜依旧过得忙碌,靳子阳离开之后,没过多久那几条金鱼就侧翻了肚皮,宿舍里没有暖气,连窗台上的仙人掌都没能熬过那个冬天,更何况那几条在温室里呆惯了的小金鱼。

然而这世界并未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来难过,期末考试来了,接着便是大四下半年的实习。新闻上说,明年将迎来最大规模的失业潮,专家们也说,全国毕业大学生将达万,毕业即失业。

这世间攘攘,她的风花雪月,她的浪漫幻想都脆弱得如同泡沫,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,偶尔在累得精疲力尽的时候,她也会想想那个曾住在她梦里的少年,如此这般,这个世界便又有了生气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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