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伦发明纸之前,古代人到底怎么上厕所

很多年前,有个淘气的小孩,也就是我的儿子,当时还是小学生。有一天,历史课,老师讲“四大发明”,我儿子问:“蔡伦发明纸以前,我们用什么擦屁股?”老师大怒,把他赶出课堂。

儿子回家问,“爸,你是学考古的。你说蔡伦以前,我们到底用啥擦屁股?”我想了又想,不知该怎么回答。

你还别说,这真是个难题,不用说小学老师不知道,就是满肚子学问的考古专家,也不一定能解答,真是难为老师了。从前不明白,现在我知道,生活中有太多问题,不能入于学术的法眼,这个问题是盲点。

对这一难题的解答,初看很简单。我虽没有在汉代或汉代以前呆过,人类学的知识还是有一点。上山下乡,广阔天地,到处可以自寻方便。小便,扭过脸,转过身,哗哗了事。大便,顶多挪几步,找个树丛或壕沟,往后一躲,朝下一蹲。老乡说,到了咱这地方,还讲究个甚,庄稼叶子土坷垃,草棍棍,树枝枝,什么都能解决问题。再不行了,寻个地方,圪蹭圪蹭。这些肯定是最古老的办法。

不过,这可不是标准答案。现代老百姓的习惯,只能用来考证古代老百姓的习惯,而且还只是参考。上层社会怎么样?皇上、后妃怎么方便?文武百官、读书人、和尚、道士怎么方便?不知道。以前我真的不知道。

中国的厕所,其来尚矣,石器时代、青铜时代,各个时期的发现都有,值得写专书,出图录,系统总结一下。台湾学者邢义田写过讨论罗马澡塘的文章。澡塘不光是为了干净,还是社交场所。同样,厕所也不光是为了方便,有人还在里面读书写作。即便只是图方便,也值得做深入研究,特别是跨文化的比较研究。

然而,这样的事,古往今来,司空见惯,普通人懒得去写。事涉污秽,有伤风雅,学者也羞于启齿。地老天荒,年深月久,史阙无闻,也就成了一笔糊涂账。我们读各种中国建筑史,都是专拣漂亮的东西说,斗拱飞檐,雕梁画栋,哪有这等下贱东西的地位。没人理,是理所当然。

带着问题学,查了一点资料,我觉得,这后面的学问很深很大,也很有意思。这里只能浮光掠影,讲一点粗糙的印象。

比较高雅的称呼厕所的叫法就不必说了,俗称则是厕所、便所、茅房、净房。

在中国的厕所还没有“全盘西化”之前,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前现代的厕所,即不久以前大家还能看到,现在恐怕也没全部消灭的厕所。其中有的,恐怕要及时抢救,适当保留,列为文化遗产。

小时候,我上过的厕所,基本上是胡同里还保留的那种公共厕所,蹲坑,坑边有两块砖或特意高起一块的水泥脚垫(有的没有),中间有隔墙(有的没有),还是两千年一贯制。

不同的是,那时好像比后来卫生一点,坑上经常有带木柄的盖,到处撒石灰。北方厕所使用炭灰一类东西作干燥剂和除臭剂,是有传统的(宫里就是这么用)。木盖,也是属于古风。我们小学,寄宿制,中午一定要午睡。为了逃午睡,怕被老师抓住,干脆躲在厕所里(老师是女的,进不来)。

我能躲在里面,想必能够容忍。蹲坑,是那时的习惯。中国的农民特有蹲功,地头上蹲,家门口蹲,端着碗在大十字上蹲,如厕也是这种姿势。蹲惯的老人,还真不习惯坐马桶,往往仍取蹲姿,两脚踩在马桶圈上,比如俺的老乡赵树理,据说就是如此。

除了封闭式,儿时称为“伦敦”(谐音“轮蹲”)的这种厕所,随着年龄增长,我还见过两种开放式的厕所。

一种是全面开放。广阔天地,无墙无坑,房前屋后,犄角旮旯,有那么个地方,算是比较固定。不太固定,则随屙随干,有如牛马虽遗。比如30多年前,我在内蒙临河用过的厕所,就是如此,那里很干,非常符合生态学的原理。这样的厕所,倒是可以欣赏景色,但没有心情。白天,常有一种飞虫,形似蜜蜂,不是采花,而是逐臭,像可恶的苍蝇一样,挥之不去,盘旋复至。黄昏,则蚊蜹如云,叵耐叮咬。夜里,“一天星斗拱黄庭”,静得可怕。

一种是半开放。也是30多年前,在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,鲁迅和秋瑾的老家,偶然撞见。我记得,一条石板路(纤道),蜿蜒于绿色的水乡,路边有一形似马厩,无以名之的建筑,前面开放,后面有墙,据说就是厕所,人坐“马槽”上,一边方便,一边可以欣赏田园风光。

要说古意盎然,还要属山西的厕所。30年多前,有一次,我在祁县或太谷等车(记不清了),路边有个厕所,人在上面蹲,猪在下面跑,噜噜待哺,除高下之差比较大,和考古发现的汉代模型完全一样。我想,这就是圂了。古人说,太任如厕小解,生下周文王。他的出生地,是叫“豕牢”,即猪圈式的厕所。

还有,我们家乡,山西武乡县的厕所。这种厕所,很能体现山西人的节俭精神——点滴积攒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它和上面的厕所又不一样,只有四面短墙、一口深坑。坑是做成圆形,有一人多深。为了积肥,防止渗漏和干涸,一般是用砖石券砌,好像一口井,井下的粪水光可鉴人,坑口上架石条或石板,有些就是古碑,和电影《老井》中的描写一样(有些港台导演不熟悉,还以为是夸张,我可以证明,一点不夸张)。

还有更宽更深的一种,则属于公用,如小学的厕所。厕分男女,中隔短墙,男女半边坑。这种茅坑,大解有如投弹,必移足以避之,令人尴尬;若男女同时如厕,并蹲共起,下面照镜子,上面脸对脸,也让人无地自容。有一次,起猛了,天旋地转,咣叽摔在石条上,颇有后怕。后来读书,我才明白,晋景公腹涨如厕,“陷而卒”,恐怕就是掉进了圂式厕所或这种深井式的茅坑。如果是前面两种,断乎不会如此。

此外,在人口密集的村镇和城市,还经常用便器代替厕所,轻便而易于转移,设身处地想一想,实在高妙。

《老井》中就有张艺谋倒夜壶的镜头。我在山西也用过。这类器物,民间所用,多是粗劣的陶器。

净桶,也叫马桶或恭桶。这种器物,南方最多,北方也有。南方多在河湖岸边清洗,北方缺水,是垫灰土而扬弃之(现在养猫,处理粪便的方法与此类似)。恭桶则和明清科举制有关。过去,科举考场有两块牌子,一块叫“出恭”,一块叫“入敬”,士子如厕,要领出恭牌,大便叫大恭,小便叫小恭,统称出恭。

西方文化的优越性,除了枪炮,厕所最大。他们的特点是先兵后礼,先杀后救,先毁后建,先打上一顿,再给你传播文明。北京的厕所改造就是打八国联军进北京才开的头。别的国家不上心,美国和日本,成绩最可观(日本特重厕所文化)。

大约十年前,陈平原先生写过一篇文章,叫《厕所文化》。他说,他“真的以为‘厕所’里面有‘文化’——准确地说,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(包括公德心、科技水平、生活习俗、审美趣味等),在厕所里暴露无遗”。

他所看到的就是真正“先进”的东西。

提到厕简,有件趣事,甘肃马圈湾出土的简牍,有些木简是和粪便样的东西共存,看来是用废简当厕简,就像现在拿废弃文件当手纸,出土灰坑原来是粪坑,年代属于西汉时期。

这样的结论是,和尚固用厕简,但却不是由天竺传入。因为佛教传入前,我们已经有厕简。

看来,蔡伦之前,这是重要手段,至少也是办法之一。

蔡伦之后呢?

上面说过,纸代替竹木简,作主要书写材料,大约是在南北朝时期。南北朝以来,国人如厕,除继续使用上面说的厕简,奢侈者或以帛拭秽,更为普遍,还是用纸擦屁股。原来,我国拭秽的传统,主要就是利用咱们读书写字的材料,这真是雅俗并用的最好例证。擦屁股纸,从前叫什么,还不大清楚,但明清以来,这种纸叫“手纸”(很多是草纸,但也不排除使用高级纸张),是没有问题的。

现在叫卫生纸的东西,英语叫toiletpaper,日语叫书信或信(真雅)。toilet的意思本来是梳妆,toilettable是梳妆台(也叫dressingtable),toiletbowl是抽水马桶。它们都是厕所中配套使用的东西。手纸是我们生活中最需要的东西。虽然,这类产品,在全世界还没有彻底普及,就和三位一体的厕所一样。但这正是商机所在。

现代卫生纸,是可溶性的纸。过去,我们用草纸,常把马桶堵了,那是不配套。现代化的特点就是成龙配套,要有全有,要无全无。在手纸的问题上,我和平原一样,也是“吾从后进”。

滴水见太阳。从厕简到手纸到卫生纸,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人类文明的一般演进,也可以看到中国的地覆天翻。

我的结论是,人类的饮食、排泄是携手而并进,书籍、手纸(取其广义,包括厕简、手纸和卫生纸)也是比翼而齐飞。虽然,美食和书籍的发展总是遥遥领先,但后者也不甘永远落后,照样有文野雅俗之分,文雅的东西可以先文雅起来,但再野再俗,也有缓慢的发展(就像老百姓的生活),和我们的精神世界不一样。

本文原名“天不生蔡伦——说中国的厕所和厕所用纸”,载于《万象》年3月刊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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